银幕总是钟情更年轻的面孔,从不给女人优雅老去的机会。即便姚晨这样红遍大江南北的女明星,人到中年也会无戏可拍。
但惠英红的戏路却越走越宽。
她不仅在2023年带来了《我爱你!》《拯救嫌疑人》《瞒天过海》等多部口碑佳作,手中还握有《灿烂的她》《水饺皇后》两部重要作品,部部都是主角。
花甲之年,片约不断,这让不少人羡慕惠英红的事业运。
殊不知,她一开始便拿了人生最烂底牌——3岁开始要饭,在红灯区沿街乞讨整整10年;17岁开始拍香港动作电影,成为打女,伤病不断;33岁因市场没落,无戏可拍……
然而这样的她,却在五十岁之后迎来峰回路转,成功改命,四获金像奖,两获金马奖。
今年生日,惠英红在微博上如是写道:“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64岁的她,活成了女人最理想的模样。
01
街头教会的表演
惠英红没学过一天表演,她常遗憾没有科班学习经历。但表演这件事,她早在3岁时就无师自通。
从这时起,惠英红便带着两岁不到的妹妹,拿着口香糖、扑克牌之类的东西,沿街叫卖乞讨,每天奔走十几个小时。
街头生存不易,一旦找错了乞讨对象,轻则招来白眼辱骂,重则挨上一顿拳脚,因此年幼的惠英红,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她会挑选看上去好心的人,当着他们的面扮柔弱,装可爱,甚至会编几句“台词”。
60年代的香港湾仔她的“表演”相当成功,别人8小时卖不到100元,她4小时就能卖200元,成为了湾仔红灯区的“销冠”。每当惠英红说起这些,她都表现得从容淡然,或许她早已习惯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惠英红记得家中有张老照片:父亲穿着笔挺的西装,母亲穿着旗袍、戴着珠宝,大姐骑着脚踏车,看上去生活优渥,无忧无虑。
幼年惠英红
这张照片拍摄时,惠英红还没有出生,父母都还在山东诸城生活。惠家在当地是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惠父是满洲正黄旗后裔,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甚至连上学都得由佣人背着前去。五十年代,惠父带着妻子儿女移居香港时,足足带着七八箱沉甸甸的黄金。他出手阔绰,买下了太子道一大半的物业,偌大家业好不令人羡慕。
惠英红参加《朗读者》
然而这个世界的公平在于,人的认知与他的财富总是相匹配的,人只能守住认知以内的财富。就像很多人,靠着拆迁一夜暴富,却可能因为挥霍无度、胡乱投资,落得一地鸡毛。
惠父便是如此,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懂人情险恶。没过多久,他便在赌桌上被人哄得倾家荡产。惠英红出生时,一家十口只能挤在一间小木屋里,每到下雨时,屋内便响起滴滴答答的奏鸣曲。败光家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父亲,只好去啤酒厂打工糊口,却因车间事故,瞎了只眼睛,丧失劳动能力。
为了能让孩子们有口饭吃,父母只能将四个哥哥姐姐送去戏班,排行第五的惠英红成了家里的“老大”。
六十年代香港街景
哥哥姐姐以为惠英红跟着父母享福,心中愤愤不平,殊不知,那时,一场超强台风吹倒了惠家的木屋,惠英红只能跟着父母睡大街,捡烂菜叶子维生。父亲好面子不肯上街,惠英红总是冲在最前面。
真正的勇士,面对人生的残酷,也能咀嚼出滋养自己的甜。即便在一般人看来跌入谷底的生活,惠英红却也不会自苦。
她会记得,妈妈为了让孩子们吃饱,会撒谎说自己今天没胃口;爸爸虽然没有挣钱的能力,却会以柳为笔,以地为纸,教自己认字、下棋,学英语;妹妹会在争吵时护住自己,甚至为自己挡刀;陌生的美国大兵会给自己买汉堡、汽水。
60年代香港街景
越是在最低处摸爬滚打,越是懂得最低处人生的辛酸。
湾仔藏污纳垢,到处都是妓女、瘾君子,但惠英红从不会给他们贴上好人或坏人的标签,她会暗暗观察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想些什么,有什么样的过去。
认真生活的人,才会磨砺出一颗悲悯之心,而这正是她日后成为演员的基石,即便是在风尘里飘摇的花,她也总以温柔之心对待,不指责,不埋怨。“做‘吧女’、妓女,你以为每个人很愿意做吗?她们会喝很多酒、吸毒去麻醉自己。那是一个凄凉的地方,不是一个很坏的地方,在湾仔是我最快乐的时间。”
银幕上的惠英红
02以血肉之躯打拼
一次采访中,惠英红谈到做打女的辛苦。
拍摄《长辈》时,她得了急性盲肠炎,为了不耽误进度,她强忍着疼痛,结果打戏中一摔,她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送到医院,才发现盲肠炎拖成了腹膜炎,需要紧急手术。纵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惠英红也没学乖,安心养病,拆线后第8天,她就马不停蹄赶到片场。
《长辈》剧照
记者问惠英红,如果时光倒回她会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然而惠英红却摇摇头:挣扎在底层,如果不拿命拼,就只能吸毒、卖淫。在湾仔乞讨时,惠英红也有聊得来的妓女朋友。有一天,她站在马路对面和一个姐姐打招呼,却看见她口吐白沫,一头栽倒。“没有家人收拾她的尸体,警察就直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走了。”
60年代的香港这就是惠英红所处的世界,肮脏破败。七岁那年,惠英红和妈妈在街头遇到一个穿灰蓝色唐装的中年人,他对惠妈妈说:“这个女孩,以后有华人的地方都认识他。”惠妈妈不仅没喜笑颜开,反而破口大骂:“神经,我们要饭的!”
对弱者来说,希望是仅属于富人的奢侈品,但对于要强的人来说,希望是从坚韧的心中生发出的花。惠英红的不甘心,成为了她的志向。12岁时,她看到电影院门口的明星海报,心中有了个电影梦,她要当明星,做人上人。
《长辈》剧照
当时星探们经常去歌舞厅发掘演员,为博一个机会,她进入美丽华夜总会,学习中国舞,表演舞狮,每天扛着十几斤重的狮头,却要腾挪闪转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脚疼得连走路都困难。但舞狮不露脸,根本无法被星探发掘,九个月后,她跳槽去了另一家夜总会,终于在这里等来了自己的机会。当时香港影坛最有影响力的导演张彻来这里为《射雕英雄传》物色演员,邀请了舞厅跳得最好的几个女孩去试戏,惠英红得到了“穆念慈”一角,要和邵氏电影签长约。
惠英红出演《射雕英雄传》
惠妈妈不同意,在夜总会跳舞一个月薪水1500元,在邵氏却只有500块港币。惠英红却目光长远:“舞厅的领班四五十岁也只有几千块薪水,我跳到那个位置上又有什么盼头?”为这事家里人在父亲的病床前吵得不可开交,昏迷中的父亲突然醒来,力挺惠英红:“不要怕,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语言的力量,能锤炼思维,重写命运,不可小觑。日后每当惠英红面对挑战时,父亲的话都会从心中涌起,给予她冒险的力量。
惠英红剧照
惠英红第一场开机戏,就震撼了张彻。片场人员众多,可是在街头抢地盘拼到大的惠英红根本不怵。不需要眼药水,她抱着“父亲”一边哭一边倾诉,自然而然入了戏。“人越多,我就表演得越好,我就要给你们看到最好的。”惠英红敢拼敢闯,让导演刘家良记住了她。《烂头何》开拍后,原定女主竟然无声无息失踪,要知道,电影拍摄以天计费,在片场每一分钟都在烧钱,耽搁不得,刘家良立刻火急火燎找替补演员,他想起了跑龙套的惠英红,“让她来试试吧。”
《烂头何》剧照
惠英红起初以为那是个被保护的女性角色,没想到拍摄后竟结结实实挨了男演员四十多拳。那时的香港武打片几乎没有防护措施,上演的都是硬桥硬马真功夫。惠英红打到一半,实在受不了,只能跑出去呕吐,吐完回来接着演。“我不能走,如果不熬过这一关,我就没机会了。”
肯吃苦是改变人生的重要因素,却不是唯一因素。惠英红不仅扛打,还能在拍摄时有自己的想法,她会将导演的打戏想法,与自己的舞蹈表演结合,呈现出更为柔美的视觉效果,这让刘家良更为欣赏。
《烂头何》剧照
出道没多久,刘家良便为她量身定制,打造了一部《长辈》。这部电影,让惠英红成为香港金像奖历史上第一位影后,也是唯一的打女影后。
没有念过书的惠英红,靠奖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她的片酬也从五百涨到了五万。
7岁时,街头算命先生那句话,得到应验,给惠英红的人生渲染了一些传奇色彩,可所谓命运,只是强者的谦辞,惠英红影路上的每一次蜕变,无不是自己拼出的希望。
03独行于黑暗中
无论何处,女性要拼出一番事业,总要付出更多辛苦。
在当时的香港电影业,女星要出头,不拍拳头就拍枕头。女演员一旦崛起,花边新闻也会随之而来。惠英红仅用两年就从龙套到主演,当然少不了风言风语。
惠英红拿着片酬回家,家人却因为误解和她争吵不断,吵得最厉害的一次,甚至拿刀砍向惠英红,危急时刻,妹妹闪到她面前,为她挡下一刀。
惠英红当红时期
妹妹知道,姐姐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血汗。拍《八宝奇兵》,惠英红有一场动作戏,至今没有任何女星能做。她从16楼跳下,全程除了一根细钢丝牵引,没有任何保护,连替身演员都辞演,惠英红却果决地告诉武术指导:“你别管了,一脚把我踹下去。”落地时,惠英红整个背部大面积擦伤,检查威压,才发现已经开始断裂,险些出事。
《八宝奇兵》剧照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她从四楼直着往下跳,结果因为没有落到防护垫上,两块膝盖骨“咔”地一声断了。送到医院,简单包扎后,便再次快马加鞭赶回片场,由两个武术指导架着继续拍。“上身打,下身腿还晃来晃去,那种疼,现在想起来就害怕。”除了身体的疼痛折磨,惠英红内心也同样缺乏安全感,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从小就在街上讨饭,你一放松,地盘就给人拿掉了。”
《霸王花》剧照
焦虑感是生命的苦药,也是催人奋进的良药。
惠英红的焦虑感,迫使着她不安现状,早早尝试转型。可当时的邵氏电影实行制片人中心制,演员话语权很小。她曾试着给自己的角色加了两句台词,导演反而不高兴:“你就好好打吧,观众那么喜欢看你打,你演什么演呐。”惠英红不敢作声,生怕被封杀。邵氏已经将惠英红定位为“打女”形象,不愿破坏。惠英红好不容易争取到《男与女》的角色,拍摄第一天却被换成了钟楚红。
《男与女》钟楚红剧照
可惜时代浪潮潮起潮涌,再要强的个体,也无法对抗宏大的命运。九十年代,香港动作电影没落,惠英红成为了“不被需要”的打女,找她的角色从女一渐渐变成了女二、女三、女N。要强刻在了惠英红的骨子里,直到现在她都有个习惯,会在离开酒店时,把房间打扫一遍再走,因为她害怕离开后留下乱七八糟的房间,别人会说自己没有教养。
从红灯区到娱乐圈,是艰难的上坡路,可处处风光旖旎,然而从娱乐圈高处跌落,从女一到女配,却是一条更难走的下坡路。
人生失衡,内心失衡,惠英红习惯性将痛苦藏在心底,也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惠英红在《心魔》中扮演一位单亲妈妈
每次照镜子,都会骂自己:“妈呀,多丑,你没用,你快去死。”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找我演女主角?”“为什么钟楚红、张曼玉可以那么轻松?”越多为什么,越是想不开,她感觉走投无路,吞了一百多颗安眠药。经过一番抢救,她才摆脱危险。看着哭肿了眼睛的妈妈和妹妹,死过一次的惠英红,瞬间清醒。
抑郁症患者的家(图源来自网络)
既然连死亡都不恐惧,那么生又有何可畏?向死而生,惠英红也就拥有了再次出发的勇气。
她不再计较角色的大小,像刚开始拍戏一样,珍惜每一次出场,每一句台词。“那几年配角的生涯,将身上所有的角磨得滑滑的。”
终于,2001年,许鞍华导演带着《幽灵人间》敲响了惠英红的房门。在片中,惠英红扮演舒淇的妈妈,靠着出彩的表演,拿到了金像奖最佳女配角的提名。香港影视圈的人才惊讶发现:原来红姐不只会打,更会演。
《幽灵人间》
害怕衰老的惠英红,与自己和解:“每10年都是一个阶段,我原来很怕老,但也许50岁的我要比街上很多50岁的人更美。”2010年,惠英红50岁,摆脱心魔,也凭借《心魔》再次夺得金像奖影后,距离上一次获奖竟已过去奖金三十年,回忆一路走来的跌宕起伏,惠英红百感交集,泪洒当场。
04步履不停,随心如风一晃十四年过去,如今惠英红成了老戏骨的代名词。
人们提到她,会想到《幸运是我》里患有认知障碍的芬姨,想到《血观音》里佛口蛇心的棠夫人,已经很少再想到打女。当年轻人因为看不到出路而选择躺平,64岁的惠英红,却还保留着老港人的进取心,不遗余力,奋进不息。
《血观音》中狠辣的棠夫人
《血观音》选角阶段,导演只将她列为角色备选名单的第六位,希望很小,可惠英红依旧认真揣摩剧本,为角色设计着台词和表演。
她从狠辣的棠夫人身上看见了目标明确的自己,在试镜时特意穿了件玫瑰色衬衫和贴身半裙,脚上一双红色高跟鞋,将野心写在了隐秘处。当她进门,对导演优雅从容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惠英红,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吧。”
《血观音》剧照
瞬间,一个永远掌握主动权的棠夫人,就从剧本走进了现实。她也因此斩获第五次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含饴弄孙的年纪,惠英红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战越勇,乐在其中。2023年,争夺金鸡奖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所有奖项我都是非常重视,那我希望能够冲三金吧,两金我冲了,我想冲三金。”
频频拿奖的惠英红
她自嘲有些“贪婪”,马不停蹄奔走于试镜、品牌活动中,经纪人曾为她安排了一百多个采访,惠英红来者不拒,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做完,平均一天接受三个访问。可惠英红同样也是淡泊的,娱乐圈流量鲜肉动辄片酬上亿,但奖项在手的惠英红从不计较这些。导演吴思远,想请她参演《功夫•咏春》,问她片酬多少,惠英红浑不在意:“你给多少,我就收多少。”
越来越年轻的惠英红
演员接戏看制作班底,看投资,人之常情,但惠英红却只看一条——好剧本,至于导演资历、投资多少,她并不在乎。“我看上的剧本,没有那种没新意没创意的。为什么不给新导演机会?我也是人家给我机会,才有今天的我。”经历了20岁的风华正茂,30岁的落魄流离,如今的惠英红,步履如风,从容也坚定。
59岁,惠英红再拍比基尼
每一次跌落谷底,每一次都能浴火重生,有人好奇惠英红为何有如此韧性,惠英红讲了一个关于迷雾和悬崖的故事:大雾天里,她拍完戏后和朋友坐车下山,朋友坐在靠山的一边,她坐在靠悬崖的一边。朋友怕得哭了起来,“她看不到悬崖,想象中就很危险。但我知道车还离悬崖很远,就比较定一些。她一直说要掉头走,我就说不要紧,不是那么危险,慢慢开车,熬过了可能就没有雾了。”
64岁惠英红,优雅更从容
话音刚落,车前的路就明朗了起来。从此,惠英红一直相信,许多当下看起来严重的大事,过后都是小事。“当你被雾包着,你一定要坚持,要够胆子。掉头走其实更危险,因为那是悬崖。但是原来前面一分钟就已经没事了。这个是不是人生?”
过往的曲曲折折,因光阴沉淀成脸上的皱纹,也如滔滔流水,荡涤了傲气、棱角、不足,于是生命历久弥新,越发澄澈。女性最优雅的模样,不是一直少女,而是始终自强,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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