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猫热搜又刷屏。
警方通报一出，许多人嚷嚷着真相大白，终于等来反转。
结果呢？
所谓的反转也不过是骂人的自知理亏，被骂的扬眉吐气。
世界的政治正确掉了个头，变成了另一种东风压倒西风。
说到底。
似乎只要涉及到男女关系，涉及到金钱、性、双方不对等的付出。
就永远有人努力为这场闹剧加码，甚至亲身上阵体验代入。
可悲的是不止社会事件如此。
就连电影。
亦是如此——
朝云暮雨
导演张国立。
主演范伟、周冬雨——第53届金马奖，影帝影后再度同台。
凭借此片，范伟更是拿下本届北影节的”天坛奖”，再一次肯定了演技。
稳了？
凉了。
一看分数——6.7（现在降到了6.6），就知道哪怕演技在线，片子本身仍旧有绕不开的争议。
发生了啥？
今天我们不想干巴巴讲道理。
于是换个方式，先给你们说两个故事。
放心。
这回绝不是”省流版”。
老秦视角：男人的爱情片
你好，我叫老秦，大名秦贵恒。
虽然蹲了三十多年的大狱，最近刚放出来。
但我是个好人。
牢狱生涯让我懂得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样的身份就得干什么事，该刷盘子的刷盘子，该洗碗的洗碗。
老老实实才能活下去。
于是出狱那天。
负责我的李管教非得给我塞烟。他要我改口叫他”小李”，说以后我和他一样，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我自己来吧
-都出来了，让我给你点次烟
这就让我不习惯了。
点个烟，哆嗦——
叫改口，不敢——
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了吗？那我在这个社会上的身份到底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
亲人早已没了，哪怕是出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幸好。
出狱前，父母的房子被政府占了，换了一笔赔款，整整150万。
这钱，得是笔巨款了吧。
怎么花？
二老的遗愿是让我娶个媳妇生个娃，好好过下半辈子。
那就当这是我的人生目标吧。
结果呢？
没想到婚恋市场不欢迎刑满释放人员。
我遇见的不是有色眼镜，就是仙人跳。
没办法，我只好去女监门口蹲”同窗”。
要求不高，我出钱对方出力。
年龄大不是问题，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等了又等，我都快要放弃了。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送上门来。
她叫常娟。
说是二十四，看起来像未成年。
那老头
我行吗？
我看常娟可怜，请她吃了顿华莱士。
本来我还以为她说”试试”是开玩笑，结果没想到人真答应给我生孩子。
只是有个条件——
彩礼钱
我要十八万四千四百
我答应了。
生孩子给彩礼钱，天经地义嘛。
常娟还挺新潮，她说结婚前先试婚，两个人感觉对了再领证。
于是我俩同居了一阵子——
给她买衣服、做脸、做头发，还有那几千块的叫什么”A锥”的运动鞋。
虽然花钱的时候挺心疼，但我实在太想有个媳妇，太想有个家了。
好在常娟也是个守信用的人。
拿到彩礼后，我俩就领了证。
但婚后我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婚前不给碰，婚后还不给碰呢？这是”媳妇”该做的事吗？不是说好给我生孩子的吗？
我先是一直在忍。
要不怎么说我是个好人呢，对待姑娘家，我可不能恶言恶行。
直到有一次啊。
我实在没忍住，打算行使一下丈夫的权力。
可没想到。
她拿起花瓶就砸我，玻璃碴子溅了我一身。
咱也不想和她计较，毕竟在这个世上，和我关系亲近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只要能继续过下去。
这点小插曲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可她好像出了点什么毛病，居然自残，我只好把她送进医院。
自责吗？
我当然自责啊。
可没想到的是，出院那天，她居然带着彩礼钱跑了。
又遇到了骗子？
可警察又说，我俩是合法夫妻，不算诈骗。
好吧，既然不归警察管，那这就是我的家事了。
虽然她骗了我。
但在法律上，也是我的媳妇不是？
于是我拼命找啊找。
苍天不负有心人，恰好在常娟跳河的时候找到她。
那天的河水真冷啊。
可我毫不在乎，毅然跳进了河里，拼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她救了上来。
最终。
虽说她变成了植物人，但那又怎样呢？
她依旧是我媳妇。
我得照顾好她。
于是我每天帮她做复健，定时带她回医院检查，几年过去了，从没放弃。
连医生都说我比护工照顾得还好。
什么？你说这是一种痴迷于牺牲的自我感动？
当然不是。
她可是我媳妇啊，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被男人照顾一世，相濡以沫呢？
尤其是。
我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不信，你看我带她看烟花时，仰望着窗户，她的反应。
哪怕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可我知道。
她眼角的泪水已经证明，我对她的爱，已经感动了她。
常娟视角：女人的恐怖片
——这当然不是爱。
我是常娟。
变化无常的常，娟好静秀的娟。
现在的我虽然二十四岁，但嘴歪眼斜，面瘫癫痫。
生不如死。
没错，我现在已经成了植物人，说不了任何话。
但老秦的话，我不认同。
我承认，我是拿了老秦的钱。
我十四岁故意杀人坐牢，却杀错了人，这十年都在悔恨中度过。
狱中我只想过两件事：
一、 把民事赔偿的钱还清。
二、 死。
可惜我在监狱中割腕八次，每次都被救了回来。
出狱后，没想到碰上老秦。
开始我还觉得他挺可怜的。
一个老劳改犯，两次蹲大牢都是迫不得已。
外村人到我家地里偷粮食
还把我爸给打了
可能是我太生气了失手了
第一次出狱的时候
我妈病重
我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了
只想把我妈的医药费给凑齐了
看着是挺有孝心。
但他蹲了27年，一次杀人，一次运毒，傻子都知道不是善茬。
我要不是急于还上那笔民事赔偿款，也不会主动招惹这样的人。
老秦不是急着娶媳妇抱娃嘛？
行。
那我就先和他结婚，反正狱友跟我说过，领了证，拿走彩礼钱就算合法（原著情节）。
他还有点不放心，让我签了婚前协议。
领证后。
十四万八千八到手，我可以还清赔偿款了。
结果没想到，老秦婚前看着挺老实的，婚后就像变了个人。
他怕我跑，把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藏了起来，说生了孩子才还我。
这是在拐卖人口呢？
他突如其来的翻脸让我措手不及，也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把我东西还我！
这还没完。
他看我不愿意和他做那事。
居然想要强奸我。
拉扯中，我打碎了花瓶。
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发狂的老秦，焦躁和惊恐袭来，诱发了我的疾病。
我随手抄起一块玻璃，割开自己的脖子。
老秦也清醒了过来。
他没想到我这么狠，连忙来救我。
他把我送进医院，还给我买了婚纱哄我。
但我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趁着老秦办出院手续，我赶紧从医院离开。
目的地？
当然是把钱还给那户人家。
做完这件事，我觉得我的罪赎清了。
跳河前，我穿上了老秦给我买的婚纱和运动鞋，算是人生最后的纪念。
本来我以为死亡是最可怕的。
结果没想到比死更难受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人居然把我捞上来了。
从被老秦救下那天起，我就完全陷入了噩梦。
我是植物人，不能动弹。
只能任由老秦脱下我的衣服，给我洗澡、擦身、活动手脚。
笑呵呵的，就像在摆弄一个洋娃娃。
而我斜视的眼珠和痉挛的四肢，根本无法表达我的恐惧。
老秦就像很多传统的男人一样。
户外，他会把我包的严严实实。
室内，他却为了方便给我擦身，让我穿着领口大开的睡衣。
我的灵魂像被关在黑匣子里，不见天日。
而老秦。
他居然一遍遍在我耳边说会好好对我，让我别放弃希望。
他还用世界冠军舒马赫的事迹鼓励我。
说人家有钱，可以从昏迷状态下苏醒。
我们虽然没钱，但我们有时间，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
这是情话吗？
这根本就是判我个无期徒刑。
所以他说带我看烟花时，我感动得落泪了？
瞎说。
我只是看到那扇可以看见烟花的窗户，想到了监狱。
想当年我在监狱里求死不能。
而如今。
我却又在老秦的”囚禁”下，被合法摆弄了。
更可怕的是。
这一次，哪怕我的情绪已经溢满到巅峰——
痛苦，愤恨；
自毁，羞耻。
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哪怕是表现出莫大的恐惧，别人也只能看见我骨碌碌转动的眼睛。
现实与生活的蒙太奇
说到这里，或许你也意识到《朝云暮雨》争议的症结所在了。
视角不同。
你所看到的故事便截然相反。
这本来是件好事。
毕竟这种视角差异不仅有着天然的戏剧张力，还能看到底层的现实，就像导演张国立说的，这里有一种隐含的悲剧。
“想活的没活好，想死的没死了。”
以至于如果你代入老秦视角。
那么整部电影在你看来可能是《当男人恋爱时》《绿洲》。
感动于边缘人的彼此依偎。
如果你代入的是常娟视角。
那么当你凝视着大银幕上周冬雨转动的眼球。
只会联想到《逃出绝命镇》这样身体和灵魂割离的恐怖片。
这将会引发到底是底层互助还是底层互害的讨论。
而故事本身的迷惑性。
也会印证了现实事件的复杂性。
但。
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
导演显然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两种视角的关系，他将后者的恐怖嵌套在了前者的温情里面。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
观众越往后看，越容易产生不适。
怎么说？
本来，电影前半段以老秦的视角展开，随着被骗，观众的愤怒也水涨船高，看着他给常娟花钱，为常娟买房，等待着女方不知何时到来的反水。
甚至为此。
导演还删减了许多原著中的情节，比如常娟把王力宏的照片贴在老秦脸上让他求婚，不仅骗老秦的钱还骗他的人。
试图打造一种温情假象。
我们能理解这是想设置一种希区柯克”桌下炸弹”的期望式悬念。
但问题是。
到了电影的后半段，当导演试图反转时，他通过许多对植物人的大特写，展示出毫无反抗之力的年轻女性被老年男性随意脱掉衣服、擦拭身体的镜头。
可真的反转了吗？
由于女性所处的无法发声的环境设置。
使得观众依然沉浸在老秦视角里，他们不但无法获得真相揭晓的反转感，相反，还会带来不适。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
本来是剧作设置的视角转移，最终，却变成了电影的感受不是由导演的表达，而是由观众自身的性别、立场、处境来决定。
为什么会这样？
仅仅是因为导演能力不够吗？
或许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毕竟想当年，张国立作为导演的《第601个电话》，已经让我们见识了好演员也可以拍烂片的事实。
但在这部《朝云暮雨》里。
或许技术问题只能占很小一部分，而它更大的问题，则在于主创在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上，本身就摇摆不定。
他们担心观众接受不了。
于是给这层悲剧打上了一层虚幻的柔光。
什么意思？
举例来说，影片其实有许多拍了，却一剪没的片段。
比如老秦碰见婚介骗子。
对方洋洋得意让他去报警，看警察是信自己还是信劳改犯。
以及男犯人们私下讨论出狱后干什么。
有的商量”再干一票”，有的则计划着拐卖妇女。
或者常娟和老秦试婚时坚持要租好房子的撒娇片段。
以及在婚内强奸的戏中。
常娟被老秦推倒而遭玻璃碎片插入背部的惨状。
按道理说，这些片段不仅会让人物更加多面——
让观众提前”预警”老秦出身自一个”性本恶”的环境，也让人知晓常娟的内心。
更能让观众接触到”边缘人”的真实生活——
不是一味地单纯美化。
而是将某个社会群体因为生存条件恶劣而展现出来的粗鄙、恶俗甚至是人性深处自带的掠夺性，客观呈现在人性匮乏的大银幕上。
但最终却删光了。
为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恐怕就是，这样的”真实”，与他们同时想表现的”温情”产生了冲突。
在主创的视角里，大众还是讲求”仁义礼智信”的。
两个犯人当主角？
人们肯定无法接受。
毕竟，虽然影片开头说，出了监狱犯人也就恢复成了完整的一个人，但实际上，任何人只要犯了罪，这辈子，”恶人”的标签便会一直跟随。
社会如此。
电影的偏向也便会如此。
于是，影片删减掉了一些真实”过头”的片段，并加入了一个看上去很温情的结尾，让他们呈现出一点恶，但又不能太恶，让他们过得有些悲惨，但又不能太过悲惨。
只有善良与温情。
才能让这个畸形而真实的故事被大众接受。
但。
大众真的会收货吗？
要知道，这样的”真实”与”美化”本身，其实已经天然地产生了矛盾。
就像影片中周冬雨的表演。
一方面，她说她跑遍了许多医院去观察植物人的神态、动作，要做到”不能有技巧”。
这是试图呈现真实的意愿。
但另一方面。
当观众的目光只能随着运镜集中在大银幕，被迫盯着她扭曲的脸的时候，一种卖弄演技的畸感也会油然而生。
她还是担心观众”看不到”。
当一个人”既要又要”，既想”云淡风轻”又想”光芒万丈”，既想讨好观众，又想挤出一点空间来踩红线走钢丝，试图探讨底层人民的现实困境时。
它的”不纯粹”，便很直白地跃然纸上了。
而这。
也是当下既畸形，又荒诞的市场现状。
那么什么才是纯粹？
看着老秦和常娟的故事，很难不让人再想起那部韩国电影《绿洲》。
梦幻般的绿洲。
是世俗的恶土，爱情的净土。
这里同样有出狱的劳改犯，残疾无法自理的女性。
这一次的爱情，甚至脱胎于一次没有完成的强奸。
但电影里。
你看不到导演用边缘人的奇情化，试图讨好观众。
只是一次次展现，世俗大众对他们的霸凌、虐待。
最值得一提的其实是那个结尾。
男人被警察抓走。
失去花朵的蝴蝶，则再次回到了孤独的茧里。
是的，世俗是看不见黑暗中的花的。
于是我们的导演们往往会使用更精明的灯光，更选择性地呈现黑暗。
去黑留白。
再将剥离的内容，用更合适的价码将其兜售。
这导致的结果。
就是我们再也看不到真正的黑暗。
以及尊重那些人，承认那些事的坦然与诚恳。
放眼看。
电影如此。
生活如此。
而所有人，恐怕也都将渐渐习惯于此。
温情中隐含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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