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奖,上映,无人问津

写在前面

今晚聊最近的院线电影,也是拿下戛纳电影节大奖的华语片——

《狗阵》

拿奖,上映,无人问津

管虎导演的这部新片,大家对于「意义」的关注和讨论,好像一直都要多于「内容」本身。

大概两个月前,戛纳公布入围片单,《狗阵》入围一种关注单元,加上另外两部,一种 ” 华语片大年 ” 的欢庆破天荒地降临我的朋友圈。

加上导演在创作路径上相比而言的特殊,让这次提名成为一个具有很大揣测空间的信号,比如华语片获奖的可能性,比如第六代导演这个概念的被提及等等。

到了五月底,《狗阵》也算是众望所归拿下一种关注大奖,但吊诡的是,此前的兴奋和自豪都统统消失了,大家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扭头加入更热闹的《酱园弄》粉丝大战。

这前后的冷热悬殊,似乎也印照着如今《狗阵》上映后的现状,首映当天勉强破了千万,豆瓣留言的最高点赞也不过几百,它在 ” 文艺片的当下现状 ” 里成了又一种讨论。

比起这些再熟悉不过的现象,以及说再多也无作用的意义,我反而更想用这篇文来和大家聊聊,被冷落的内容本身。

正文

要放在正文前说明的是,《狗阵》的处境并没有让我就此对它产生一些同情。它算不上绝佳的好片,甚至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又来自它的特殊性。

完全不同于导演之前的《金刚川》《八佰》这种商业类型电影,里面几乎没有戏剧冲突,连台词都寥寥无几,加上过度依赖符号化的象征意义,让整个片子显得繁杂和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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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特殊,是电影承载了不少导演的个人喜好和经验投射,主角在很多时刻几乎等同于导演化身。这赋予电影以作者表达的同时,也造成了另一个问题,私人属性过强,女性角色和不少情节设置成了服务自我感动的工具,这些都是它的缺点。

拿奖,上映,无人问津

但在缺点之外,我觉得它还有一些可以被解读的多义性,是应该被看到的。

被抛弃的 ” 边缘 “

《狗阵》的故事很简单,讲的就是关于人和狗的事情。二郎(彭于晏 饰)出狱之后回到西北小镇,家乡在这些年间变成一片废土,人口迁徙,留下破旧的建筑群落,和满街流窜的野狗。二郎迫于生计加入打狗队,中途救下一只黑狗,两者互相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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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从这个梗概,也能看出文本层面最易见的一组对照关系,二郎与黑狗。

二郎在出狱之后,除了与姐姐、老友、父亲这一类强关系偶有交流之外,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状态。他与打狗队队友发生争执时不开口;参加齐父葬礼时,用对方此前散发的一根烟,来表明自己前来的缘由。

他的失语,是常见的那种隐喻,即个体与外部世界之间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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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也同样没有融入狗群,只身躲藏在废弃的居民楼里。因为被称疑似携带狂犬病毒,成为人人喊打的罪犯。它与人对峙,不易被驯化,二郎在它领地撒尿,它定会凶狠地吼叫驱逐对方,再在同样的地点撒尿掩盖,宣示主权。

二郎和黑狗,都是各自群落里,相对特立独行的另类,被界定,被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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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组对照关系,是狗群和人群,且这组关系被具象化成一些成对仗形式的戏。

比如第一场狗群围猎大巴车,与后面那场人群围猎野狗的戏。

第一场戏里,大巴车驶入画面中心,流浪的狗群从右入画,席卷着沙尘狂奔而过,导致大巴车翻车,在影像视觉上形成狗群对人群的 ” 围猎 “。

后一场戏,是为推进城镇建设,打狗队布置具体阵法,在广场上、居民区里围猎四处逃窜的野狗。前后两场戏的对仗安排,让因果互调,原本被误认的狗阵之 ” 因 “,实则是人阵的 ” 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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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两场 ” 葬礼 ” 戏。

一场是齐父的葬礼,孝子设宴,城镇里的人来为老人送行。另一场是二郎将奄奄一息的黑狗从市场接回来,在戈壁上遇见狗群,二郎推着摩托,缓缓从错落的狗群里穿行而过。

以死亡为具象体现的 ” 消失 “,模糊了集体与个体之间、群落与群落之间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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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镜像式的对照关系,并没有在电影之中形成协调的和音,反而是让某种对立更加凸显出来——

西北小镇与广播里的 ” 北京 “,及其投射而出的,被忘却的地方与被关注的中心。

典型的例子是快结尾时的一个横移镜头。二郎在医院里守着行将就木的父亲,他看着缠在父亲身上的导管,又把头轻轻贴上父亲的身体。与心脏同频的医疗设备声响,叠合着窗外的人声和现场播报声音,镜头横移,画面是镇上的留守居民在广场上看 2008 年的奥运开幕,烟花绽放在直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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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组对立关系还散落在文本中的不少地方。

比如一开始电影从二郎视点带出来的西北小镇废土般的现状。

大量全景镜头勾勒着废弃的居民楼、动物园、剧院、食堂,曾经的辉煌,被大大的 ” 拆 ” 字画上句号。留在这个地方的人,是养了多只狗的老骆驼,靠人工喉与外界交流;坐在街边沙发的老人;带小孩的老太太;还有热衷于开各种锁的失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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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空间中这一切的荒凉和废旧,与新闻中时时刻刻洋溢着的积极进取,形成一种吊诡的对比。

新农村新文明建设的宣传标语,迎接奥运的新闻播报,还有镇上为引进企业而大力推进的城镇建设行动,都成为将这座西北小镇层层围猎的话语。在高歌猛进的时代下,内陆小镇连带着困守在这里的人,被围猎在时代阵列之中,被抛掷,被忘却。

阵列

如果说《狗阵》的第一步是 ” 布阵 “,那它第二步所做的则是 ” 破阵 “。

里面较为显性的是个体层面的阵列,也就是把二郎围猎起来的、要他破除的阵列。

要理解这点,我们还需要回到二郎的抵抗与对峙,也就是他与外部世界的隔膜到底是什么?

电影把二郎出狱后所面临的困境,具象化成了三条支线:

和主线交叉最多的一条,是他在打狗队中的格格不入。这条支线上,他所对峙的,是驯化、合流,也是某种被寓意为 ” 进步 ” 的规则。

比起他因放狗与队友产生争执、把狗偷偷还给女孩这些比较直给的设计,反而故事里有几处佐证二郎变化的细节显得更有意味,也就是 ” 喝酒 ” 这个行为。

二郎刚加入打狗队时,他拿着酒杯僵硬地杵在原地,拒绝做自我介绍,连喝酒也成了被迫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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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戏,是二郎到队长(贾樟柯 饰)那里领工钱,其他人都是先向队长弯腰敬酒再领钱,只有二郎对桌上的酒杯视而不见。

接下来在齐父葬礼上,坐在小孩桌的二郎,开始举起酒杯,试探性地想要向队长敬酒,最后还是错过,队长离开前,从后瞥了他一眼,只剩捏了捏他的肩膀。

从这个角度来讲,二郎与外界的隔膜,还不全是对于规则的强烈排斥,其中还交织着想要融入时却早已被抛掷在后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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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支线,是胡屠户与二郎之间的矛盾,它所揭示的是二郎永远无法逃避的过失。

胡屠户侄子多拿了演出费,在被二郎追逐的过程中意外坠崖,二郎也因过失杀人被判入狱。出狱之后,胡屠户始终不愿放过二郎,向二郎屋内扔砖头,要二郎每年给侄子磕头。这是二郎出狱后所要面临的又一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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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条不那么明显的支线,是不断在旁人口中被再现的过去式高光,频繁对比着二郎的当下窘境,以显现他身上的失意与不得志。

当二郎重新回到小镇时,镇上的人还是管他叫大名人。在剧院门口,曾经的同伴感慨二郎对杂技团的贡献;在市场找黑狗时,市场老板认出二郎,要签名要合照。加上导演附加在二郎身上,诸如吉他、机车、摇滚等表意符号,形塑一个不得志的人物形象,用辉煌曾经与落魄当下的交叉,来寓意他的生活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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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阵列之下,电影用在二郎身上被保留下来的,也是最原初最纯粹的良善与柔软,作为个体 ” 破阵 ” 的一种方法。

比如与黑狗从对峙走向相互陪伴,将胡屠户从毒蛇堆里解救出来,将酒水轻轻抹在卧床父亲的嘴唇上,直到最后背上黑狗的幼仔一同跃出界限,在屡屡翻车之后,索性换条路继续向前,以此作为二郎的 ” 破阵 “,呼应着导演想要表达的 ” 再上路 ” 这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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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阵列,则是前文聊到的,时代层面的阵列。

被围猎的西北,被围猎的城镇,以及被时代层层围猎起来的那群人。而对于这层更凌厉更密集的阵列,如何 ” 破阵 ” 的表达却又被遗憾地悬置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二郎重新上路时,这个结局并没有让人感觉到酣畅的热血或沉稳的感动,反而更多的还是,被搁置被遗忘的空落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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