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僵尸肖恩》上映20周年。
当这部作品在2004年横空出世的时候,埃德加·赖特和西蒙·佩吉绝对不会想到,它会成为僵尸电影中的不衰经典。
《僵尸肖恩》
两人只是把自己并不如意的生活与情绪,投入到这部电影之中,并以自嘲的姿态与游戏的心态,反讽当代人虚无的生存状态。
但这部作品明显击中了现代社会的一些深层症结。当看着其中毫无压迫力的僵尸与毫无紧张感的人类大战数个回合时,我们觉得好玩好笑,但最终我们会沉默下来,从那一双双反白呆滞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20年前,当埃德加·赖特和西蒙·佩吉构思《僵尸肖恩》的时候,两人都处于人生的复杂阶段。
当时30岁的赖特,刚结束了《屋事生非》的拍摄。这部英国情景喜剧充斥着对邪典电影、漫画、游戏、小说等各种流行文化的大量致敬,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已经成为了Geek文化的代表作品之一。
《屋事生非》
虽然《屋事生非》大获成功,但赖特还是想拍电影。他拒绝了电视台的邀请,专心投入到电影的创作中,这让他生活颇为拮据,有一次他甚至向西蒙·佩吉借了500英镑来付房租(据说至今未还)。
导演 埃德加·赖特(左)
另一方面,佩吉正和尼克·弗罗斯特终日混迹酒吧。他之前经历了一次重大失恋(就像《僵尸肖恩》中那样)。在弗罗斯特的帮助下走出阴影后,两人成了基友兼室友,经常一起去离家不到两分钟步行距离的“牧羊人”酒吧喝酒(就像《僵尸肖恩》中那样)。
尼克·弗罗斯特(左)与西蒙·佩吉(右)
按照佩吉的话来说,那是一家“铺着黏糊糊地毯的老男人酒吧”,但酒吧的老板约翰和老板娘伯妮是一对可爱的夫妇,流连的酒客们也各有特色,总而言之他们爱死了(就像《僵尸肖恩》中那样)。
佩吉甚至说:“如果说我们是常客,那也太轻描淡写了……我们就像住在那里一样。”
在酒吧消磨时光的时候,两人会想象力乱飞地给其他酒客起绰号和添加背景故事(就像《僵尸肖恩》中那样)。
他们还会幻想自己如何才能在丧尸横行的世界末日里生存下去,但关于逃亡的目的地,两人有了分歧。弗罗斯特想去几公里外的阿森纳球场,他们可以在那里的草坪上种庄稼和养牲畜。而佩吉则认为,他们就应该躲在酒吧里(就像《僵尸肖恩》中那样)。
两人的好友兼创作搭档赖特,对佩吉和弗罗斯特赖在酒吧的行径十分不满,但他最终采纳了他们的末日逃亡记,作为赖特和佩吉共同编剧的《僵尸肖恩》的主线情节。
“牧羊人”就是电影中的“温彻斯特”,佩吉和弗罗斯特就是主角“肖恩”和“艾德”,面对突如其来的僵尸围城,他们决定带上挚爱与亲人,一起逃到心中至高的安全屋:温彻斯特酒吧。
如果说《僵尸肖恩》的主线剧情来自佩吉的亲身经历和异想天开,那里面的大量致敬与恶搞,少不了赖特的贡献。
从年少时就沉迷于恐怖片和B级片的赖特,说过《僵尸肖恩》是献给美国恐怖电影大师乔治·A.罗梅罗的“一封情书”。
在影片的开场和结尾部分,都有一个场景,先是出现一双蹒跚前进的脚,然后镜头顺着脚垂直上摇,直到肖恩无精打采的脸进入画面,这个镜头完全是对罗梅罗的《活死人之日》的直接复刻。
而就像罗梅罗的“活死人”系列一样,《僵尸肖恩》从头到尾都没有揭示僵尸出现的真正原因,但又故意给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在片中的新闻报道里,提及了一颗坠落卫星产生的强辐射,这个桥段显然来自罗梅罗的《活死人之夜》。在这部开创了丧尸片类型的经典电影中,暗示了死人复活是因为受到卫星辐射而被重新激活了大脑。
片中的一则广播还提及了病毒是由暴怒猴子传播的说法,这则是赖特对另一部英国经典丧尸片《惊变28天》的小小致敬,在那部由丹尼·鲍伊尔执导的电影中,引发丧尸狂潮的“暴怒”病毒,就来自实验室里的猴子。
但恐怖电影并非赖特和佩吉的唯一灵感来源,还有另外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模仿对象,是理查德·柯蒂斯的英国浪漫喜剧。
但如果你实在看不出这部电影与《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以及《诺丁山》的关联,那并不是你的问题,因为佩吉对其风格的定位是,“被打穿脑袋的理查德·柯蒂斯”。
有搭配松弛惊悚风的血浆重口味镜头,有令人捧腹的英式黑色幽默,有英国流行文化的大量植入(谁能忘记片中皇后乐队的那首Don’t Stop Me Now?),还有大家都喜欢的伦敦爱情故事。
《僵尸肖恩》不仅仅是一部僵尸片,还是一部浪漫僵尸喜剧片,更是一部丧到底的浪漫僵尸喜剧片。
如果将20年前的《僵尸肖恩》与如今的丧尸片比较,会发现一个非常明显的区别,就是僵尸战斗力的低下与行动力的迟缓。有人问佩吉,主角团为什么能在僵尸的包围下存活下来,他回答道:“因为与现代理论相反,(《僵尸肖恩》里的)僵尸速度非常慢。”
别说现在的丧尸片了,看看《僵尸肖恩》两年前的《惊变28天》,再看看与其几乎同期上映的扎克·施奈德的《活死人黎明》,里面的僵尸跑起来就像个不要命的疯子,移动速度堪称风驰电掣,让人闻风丧胆。
但在《僵尸肖恩》里,僵尸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挪动着,目光呆滞,动作麻木,空洞虚无,看起来就像被工作家庭生活等沉重压力压得生机全无的……我们。
在电影的开头,赖特就刻意用了好几个镜头,来呈现行尸走肉的当代人类。
那些在岗位上做着重复劳动的工人们、那些在公交车站看手机的上班族们、那些仿佛嗑药磕嗨了在街上摇头晃脑的小青年们,还有迈着蹒跚步伐打着哈欠双眼无神的肖恩,这些人的生存状态和僵尸真的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除了生存动力的缺失,以肖恩为代表的人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周遭世界的不感兴趣。
虽然电影在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种种迹象表明僵尸危机的到来,但在影片的前半个小时,主角们对此都一无所知。
赖特用两个运镜几乎一样的2分钟长镜头具现了这种近乎蒙昧的状态:肖恩离开家门,去超市买东西,他走过同一条马路,路过同一辆汽车,同样差点被绊倒进同一家超市,碰上同一个乞丐,但不同的是,伦敦已经沦陷,街上有僵尸徘徊,汽车前玻璃被打破,地上满是垃圾,超市的冰箱门上甚至有触目惊心的两只血手印,但肖恩对这一切依然浑然不觉。
对正在发生的巨变毫无触动,对近在眼前的恶兆视而不见,只因为当下的生活已经颓丧到极致,感官也已经迟钝到极致。
但赖特并没有对这种生存状态进行居高临下的批判。
我们现在都知道《僵尸肖恩》是“血与冰淇淋”三部曲的第一部,但实际上这个系列名字,是直到第三部《世界尽头》才出现的。
经常出现的甜筒冰淇淋
在《世界尽头》的宣传期,有记者问到在前两部作品中都有出镜的可爱多甜筒,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于是赖特开玩笑地回应道:“正是那些口味各异的冰淇淋让这几部电影产生关联,成就了一部像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白红’那样的三部曲。”
就是在如此不着调的氛围中,“血与冰淇淋”三部曲诞生了。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被赖特放在一起,这种戏谑的态度,也正是创作者自身的写照。
包裹在爆笑血浆外壳里的,是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隐喻,以及对当代社会的警示。
赖特深切地意识到,被现代理性所异化的人们所经历的价值真空。正如他对肖恩的评价:“他的工作不是拯救世界。他只是一个必须坚持到最后的人。”
在《僵尸肖恩》中没有英雄,只有平庸无能甚至猥琐的小人物。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快速剪辑镜头,那种对日常动作煞有介事的呈现,在带来明快视觉效果的同时,其实也暗藏着对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的讽刺。
肖恩和艾德吃得津津有味的可爱多甜筒,就是他们仅能掌握的幸福,他们固然对世界的巨变懵然不知,但即使知道,渺小如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而当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时,那疯狂喷洒的血浆,看似是卑微小人物对这个失序世界的颠覆,但最后那个神来之笔般的结尾,让一切都原形毕露——一个僵尸与人其乐融融、两者间的界限被无限模糊的“美好”社会。
赖特在此做了一个巧妙的首尾呼应:人类与僵尸,本就相差无几。
到头来,肖恩和艾德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改变,虽然艾德已经变成了僵尸。他们共同的室友皮特曾经诅咒艾德“会像个畜生一样活在棚子里”。结果预言真的实现了,但看上去与其说是诅咒实现,不如说更像是梦想成真。
被肖恩锁在棚子里的僵尸艾德,不生也不死,没有烦恼,没有压力,不用应付人际关系,也不用应对生活重负,偶尔还可以和好基友一起打打游戏。
何其乐哉。那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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